采写/王念念念念‍‍

裁剪/杨宝璐

3月28日，订婚不到20天的19岁女孩彤彤投河自裁。半个月后，关系她的音讯以“花27万才订婚准新娘十余天后自杀身一火”的词条上了热搜。

3月初相亲，3月11日订婚，3月28日轻生。在这泰半个月中，彤彤随机仅仅“隐微地反对了一下”这桩仓促的亲事。别东说念主稍加劝说，她便又甘心陆续鼓吹议婚程度。直到轻生前，这个19岁的女孩也莫得留住对于这个决定的任何片言一字。没东说念主明确清醒到底什么是压垮她的终末一根稻草。

围绕彤彤的轻生，她的亲东说念主、男方与两边媒东说念主各执一词。他们都认为，彤彤的死与我方无关。

投河

3月28日晚 上10点 多 ， 家住河南商丘虞城县的 周蓉接到 派出所电话， 责任主说念主员见告 ， 她的 女儿 彤彤 被从河里捞起，送到了虞城县东说念主民病院。

周蓉赶到病院时，彤彤正在抢救。按梓乡的说法——当孩子掉河里救不外来时，要一直喊孩子的名字。周蓉站在抢救室门口，束缚叫着女儿的名字。20分钟后彤彤有了心跳，但瞳孔照旧放大。医师陈说，即便救回归可能亦然植物东说念主。

抢救进行了一彻夜，第二天黎明六七点，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如故停在一条直线上。

周蓉告诉深一度，其实彤彤出预先几天，她就觉察出些异样。那段技巧，彤彤总有一种“不想活的现象”。她紧记有一次，彤彤跟男方通完话后，以为压力很大，还说我方胸口疼，喘不外气来。

牵挂女儿出事，那段技巧周蓉去哪儿都带上彤彤。事发当晚，周蓉不想作念饭，她决定带孩子们出去吃。可彤彤拒却外出，想一个东说念主在家待着。最终，她拗不外母亲，跟几个妹妹一皆出了门。周蓉回忆，那晚彤彤看上去有点不欢笑，但等公共吃完饭后，她如故主动去结了账。

晚上9点傍边，周蓉开车带着孩子们回到小区门口。彤彤短暂说我方想出去转转。“转啥？别转了，未来还得送妹妹上学呢。”周蓉不甘心，但彤彤坚捏要走，“我瞬息就且归。”

14岁的大妹想跟彤彤一皆出去，等她把3岁的小妹奉上楼，再跑下来找姐姐时，照旧看不到姐姐的身影。她束缚给姐姐拨语音通话，却只收到了语音回应：“没事的，我出去透透气，瞬息就回家了。”“你定心，我不会扔下你的。”

在终末这几段语音里，彤彤口吻一如泛泛，听不出任何头绪。当晚近10点，她把衣服、背包和手机放在虞城县两河口公园隔壁的河岸上，然后翻越护栏干与河中。

从抢救失败到埋葬，彤彤的后事筹谋得仓促。当地的习惯是，没成婚的女孩过世后不可停放在灵棚。彤彤物化本日早上，她的几个舅舅建议将彤彤尽快埋葬。尽管有些不宁愿，但周蓉如故甘心让女儿快一些入土为安。

女方媒东说念主李颖在上昼10点接到男方媒东说念办法民的电话后，才得知彤彤物化。张民问：“彤彤是不是跳河死了？”李颖立马责难说念：“你胡说什么，我大前天赶集还看见她在卖衣服。”

挂断电话，张民又再次打来。李颖决定向周蓉求证，中午，她收到音讯，“刚埋完闺女回归”。

退婚与订婚

彤彤出预先几个月，常和周蓉在大侯镇北街摆摊卖衣服。隔壁开店的东说念主简直都认得这对母女。李颖的店铺也在这条街上，主要卖香火、冥币和佛像。她告诉深一度，我方是周蓉多年没打过交说念的表姐。两东说念主开垦磋磨后，周蓉录用她给女儿先容相亲对象。没多久，李颖探问到四五十公里外的村子，有一个23岁的小伙子邢亮在外地打工，比彤彤大四岁。

在两边媒东说念主的撮合下，两个年青东说念主先加了微信。周蓉回忆，彤彤对邢亮的第一印象是“挺敦厚的”，便是有点显老。李颖主动向彤彤母女说明，邢亮长年在外跑车，风吹日晒的，当然就显老些。

刚硬四五天，邢亮提议要订婚，但彤彤想先聊一段技巧再说。这时李颖出来劝说彤彤，她一心想要撮合这段姻缘。在她看来，这熟识作念善事，“我不要他们一分钱。”

周蓉亦然赞同订婚的。在她眼里，邢亮无疑是门“好东说念主家”。据李颖先容，邢家除了梓乡村里一套房外，在商丘市还有四套房。周蓉以为，女儿随着我方吃了不少苦，她就想给彤彤找个家庭条款略微好点的男东说念主。

在李颖和周蓉的助力下，邢亮和彤彤有了进一步斗争。得知彤彤可爱马面裙、簪子等古装衣饰，他带彤彤去商丘古城玩了一天。尽管彤彤抒发过对订婚的不屈，终于如故在“不行再退婚”的劝说下作念了谢绝。就这么，相亲五天后，订婚按期举行。

网上传出的视频中，周蓉和李颖在订婚宴上速即数彩礼，收下了27万元。但订婚的历程并不快乐。周蓉说明，男方说好连彩礼带给女方舅舅们的礼钱，一共28万多元，却少拿了一万，最终到周蓉手上独一27万。因彩礼的问题，她曾跟男方提议过退婚。

张民告诉记者，邢亮家给出的27万彩礼，在当地并不算高，“高的有三四十万”。据张民先容，许多村子里像邢亮这么的年青东说念主，都比拟心急娶媳妇，“一个村子里，有20多个东说念主找不到配头。”

此外，周蓉还提到，彤彤以为邢亮很强势，“问在干嘛，怎样不接电话？随机我女儿作念了什么见不得东说念主的事，回击他了（同样），责难逼问的那种（口吻）。”

周蓉示意，直到彤彤物化前，女儿都处在“想退婚”的现象中。有一次，周蓉还跟李颖盘问，“真的不行，孩子不想了，咱也别强求，万一出了事谁也扛不了。”

李颖劝服彤彤不退婚的事理，主要围绕着原生家庭和经济智商。周蓉紧记，李颖反复跟女儿强调，生存在单亲家庭底本就被东说念主鄙弃，退婚后，更不可帮母亲削弱经济职守。

据说彤彤要退婚，邢亮的父亲专程从外地赶了回归说情。周蓉于今对阿谁场景印象深远——邢亮父亲束缚为女儿的谈话口吻说念歉，还说我方办订婚宴是在五星级栈房，请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东说念主物，要是被退婚，就太过丢东说念主了。

顾及到一个快50岁男东说念主的顺眼，也考虑到刚订婚就退婚，名声不太好，彤彤心软了。婚，最终没退成。周蓉怪李颖给彤彤作念了太多念念想责任，在她看来，李颖其时匪面命之肠劝女儿，是图那笔先容费，但李颖却给出了有余不同的说法。她告诉记者，周蓉要求过分，男方曾经想要退婚。“要一套三室一厅的屋子和一辆新车。男方家里有两辆车，一辆三十多万，一辆十几万，任她挑，都不要。都是农村东说念主，那儿（能随机）拿得出那么多钱，但她就不肯意。”

信号

彤彤轻生后， 在 她 生存的墟落，乃至她常卖衣服的镇上，都流传着对 这件事的概叹 。 “小闺女 脾气蔼然 ，东说念主也好。 ” 这是刚硬彤彤的东说念主们的大都观念。

彤彤降生两个多月，父母离了婚。据知情东说念主裸露，彤彤母亲再醮屡次，共生下6个孩子。彤彤是大哥，底下还有三个妹妹和两个弟弟。

彤彤的二舅妈张晓月告诉深一度，彤彤在15岁之前一直由姥姥养活。读到五年龄退学后，她去了母亲其时生存的浙江打工。母女俩最近两年回梓乡，带着妹妹们住在虞城县的出租房里。

在张晓月眼中，彤彤懂事又贡献。由于家里经济条款有限，妹妹只可在村里的小学念书。彤彤每天6点起床给妹妹买早餐，再开着电动三轮车，往复10多公里接送妹妹凹凸学；周蓉躯壳不太好，她就揽下了许多家务；彤彤还间歇地打过好几份工，帮周蓉摊派经济压力。张晓月紧记彤彤曾经说过“我即使卖血，也要供妹妹上学。”

就在投河的那天中午，她还去了张晓月家，说我方想吃糖糕，那是她终末一次向舅妈纲目求。“早知说念这么，我就不会叫她且归了，就叫她在俺家住。我能开导开导她，两个东说念主说说心里话会好小数。”张晓月说。

纪念事发前的某些细节，张晓月以为早有预兆。在投河前三四天，彤彤曾提议给她买衣服。张晓月没当真，“你哪儿有钱啊，不买。”在彤彤的坚捏下，她们去到隔壁镇上，买回一件带毛毛的褂子和一条玄色裤子。彤彤还想再买双鞋，张晓月嫌贵拒却了。

那身衣服张晓月穿了两次。彤彤出过后，她再也没拿出来。“一穿就想起她，疼痛。”她致使怀疑，彤彤其时说要给她买衣服，是早就筹备好了的，为给她留个顾忌。

还有一次，彤彤快言快语“我找俺姥姥去”。姥姥几年前已过世，张晓月谴责了她几句，没往深处想。

彤彤传递出轻生的信号，不啻一次两次。事发前，邢亮曾经感受到彤彤心机欠安，他告诉记者，3月28日晚上9点多，彤彤给他发音讯，问他，“东说念主身后会去哪儿？”

“我就问她怎样回事，她说跟姆妈吵架辛勤。接下来我就磋磨不上她了。”第二天，邢亮接到周蓉的电话，“说我把她闺女逼死了。”

对于彤彤轻生这件事，邢亮永恒以为跟我方无关。他说，彤彤物化时我方不在家，“我都不知说念怎样回事。”不外邢亮紧记，彤彤跟他衔恨过家里的情况，“说母亲给了她很大压力，弟弟妹妹还要她关注，就连家里作念饭和打扫卫生亦然她完成。”

但莫得谁信得过疼爱彤彤的话，亦或仅仅被行动念随口开的一个打趣，“她还那么小，谁能意料她寻念念阿谁。”张晓月称赞。

退彩礼

彤彤头七本日，邢亮给周蓉打电话协商退彩礼。第二天中午，周蓉跟邢亮父子碰面时称，因彤彤抢救和安葬花了几万元，她手里只剩下183000元。在两个媒东说念主的见证下，周蓉先退还了18万元彩礼，并署名、摁指摹。

本日地午三四点，邢亮父子再次打电话给周蓉，催促她退还剩余的彩礼。事情闹到当地的派出所后，周蓉才发现，邢亮身份证上的降生年份是1997年，比我方女儿大8岁。“他们这是糊弄。”之后邢亮非论是打电话如故找上门，周蓉都躲着，“我就不肯意再跟他们协商（彩礼一事）了。”

接下来的几天，为要回彩礼，邢亮和家东说念主频繁往周蓉娘家地方的村跑。村民们向记者描述了其时的场景——4月中旬，男方开着一辆三轮车进村，喇叭一连吆喝了好几天。找不到周蓉，邢亮就带着爷爷奶奶去张晓月家，“躺到我嫂子院子里，说要死东说念主家里。”周蓉告诉深一度。

李颖亦是此事的见证者。作为女方亲戚兼媒东说念主，邢亮一家曾经去她的店里生事。店里的录像头记载下这些画面——三轮车上挂着红色横幅，喇叭里高音轮回播放着：“XX村周某与她闺女，订婚不到20天，你欠我彩礼28.5万。退我彩礼，还我血汗钱！”车子横停在她店门口的大街上，不闪开东说念主通行。

周蓉告诉记者，彤彤物化后，她的亲生父亲莫得任何示意。在这之前，据说彤彤订婚拿到了彩礼，父亲还曾找她要过钱。在周蓉口中，前夫是个“不正干”的东说念主，女儿不肯跟他磋磨，还曾将他的电话、微信拉黑。

彤彤的死，让男方媒东说念办法民很颓废。他反复称，我方莫得拿到本该属于我方的先容费，“我七十多了，跑了好几趟说亲，终末（男方）还把那4000块钱要且归了。”他对着采访电话大吼，“去查查究竟是谁的问题。”

张民还裸露，女方媒东说念主李颖曾经收到过一笔先容费。其时邢亮父亲将5200元发给周蓉，让她转交给李颖，“女方扣了她400元，只发给她4800元。”这笔钱最终也被男方收回。

要不回剩余的彩礼，邢亮一家遴荐了找电视台曝光。4月21日，在经过当地各部门的长入后，邢亮一家又要回7万元。纠纷至此作罢，邢亮对这件事的措置恶果惬意。对于彤彤的死，他不肯再拿起，“那跟我不遑急”，在彩礼纠纷过后，他删掉了彤彤的微信号。

坏话‍‍‍

4月4日，周蓉用彤彤的打法账号发布了一条动态，“孩子，我想你了。”配图是彤彤的一张像片。彤彤的一又友赵阳刷到这条动态，以为颠倒奇怪。十多天之后，她意外中刷到一则“商丘准新娘跳河自杀”的新闻。反复对比网崇高传的多个视频后，赵阳通过内部晒出的微信头像，阐述死者是彤彤。

赵阳跟彤彤健硕是在2021年。彼时，17岁的彤彤在浙江一家超市打工，跟赵阳的母亲是共事。看彤彤衣服朴素，手头也没什么钱，赵阳母亲就等闲把彤彤领回家吃饭，两个女孩就此成了一又友。

在赵阳眼里，彤彤是个顾家又报本反始的女孩。每个月4000元的工资，彤彤会给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寄2000元。不好意旨酷好酷好在赵阳家白吃白喝，收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，彤彤还送给赵阳母亲一张超市会员卡，让她买菜用。

彤彤有时会留宿在赵阳家，赵阳告诉记者，彤彤拿起过，我方母亲有抑郁症，犯病时会暴戾她，有一次，她被母亲用衣架抽到不可动。

周蓉却示意，她在2021年照实得过产后抑郁症，但吃药半年照旧痊可，更莫得打过大女儿彤彤，“她12岁以后我就没碰过她了，孩子照旧很苦了，我不可能再去打她。”

她于今也想欠亨女儿为什么会寻死，出预先几天，彤彤还跟她说想去割个双眼皮，还想给小妹妹买个3000元的手镯。这两件事，最终都没已毕。

“彩礼钱都叫她妈给存起来了，孩子想拿出来花，小数权柄都莫得。”李颖称，彩礼钱是我方陪周蓉一皆去存的，钱由周蓉掌管。而周蓉称，密码虽是我方设的，但卡在女儿手里。

电视台的曝光让27万元彩礼成为公论焦点。借由此话题，网友们争论着男方能否顺利要回彩礼，以及女方是否应该全额退还彩礼。还有东说念主怀疑彤彤是假死，把女方定性为“婚骗”，建议男方去派出所稽察有无销户。

当被问及外界流传的对于彤彤物化的传言，周蓉变得高亢，“他们说，我给我孩子逼死了。我一年给她花3万，我给她养了19年，我给她花若干钱？我给她养大了，我再去给她弄死？”

不外，周蓉承认她欠女儿的竟然太多了。最让她感到羞愧的是，她莫得给女儿一个完好意思的家。
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彤彤、李颖、周蓉、张民、邢亮、张晓月、赵阳为假名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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